没有人能永远年轻,但总有人正在年轻。
Dust2,中译炙热沙城,《反恐精英》最著名的地图。2024反恐精英世界锦标赛(以下简称上海Major)的最后一场比赛,就在这张地图上进行。
交战双方是“绿龙”Spirit和“银河战舰”FaZe Clan。Spirit率先拿下赛点,而FaZe奋起直追,从12:5追到12:11,差一步就将绿龙拖入加时。
奇迹没能眷顾FaZe。进攻方绿龙强行攻入B点安放炸弹,给防守方FaZe留下了经典的回防难题,他们仓促应对,在接下来的3V3残局中不敌对手。
随着比分定格在了13比11、大比分来到2比1,上海Major的冠军奖杯最终由Spirit收入囊中。
Spirit仅有17岁的选手donk,最先停止了和队友的庆祝,双手插兜,面带微笑,大步迈向FaZe的座位,等待与这些可敬的敌人握手示意。
随后,Spirit的众人轮流捧起冠军奖杯,队友还一不小心把donk下巴上的青春痘戳破了。
而与此同时,FaZe的34岁指挥、国内玩家俗称“大表哥”的Karrigan,黯然回到自己的座位,双手抱头,落下热泪。
上海Major的每支参赛队伍都有不能输的理由,但“大表哥”对冠军的执念尤其深重。今年11月上海Major预选赛(RMR)前夕,Karrigan的哥哥意外去世,他想为哥哥争光。但电子竞技向来是成王败寇,Spirit更胜一筹。
这还不是第一次由Spirit粉碎了FaZe的冠军梦。在含金量仅次于上海Major的、今年2月的英特尔极限大师赛卡托维兹站(以下简称IEM卡托维兹)上,也是Spirit和FaZe在决赛对垒。这场更惨一些,FaZe被打了个3:0,Karrigan也哭了。
因为对面选手的表现根本不讲道理,特别是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17岁“小屁孩”。作为一名指挥,看到自己的战术布置被donk的枪法轻易击穿,即便是在世界赛场摸爬滚打十多年的老将,想必也难以咽下如此苦涩的事实。
伯乐与千里马
donk,真名丹尼尔·克里什科维茨,出生在俄罗斯托木斯克,有个幸福的家庭。他成为电竞选手的故事比较老套,是他的哥哥在他4岁时带他接触CS1.6,又在他7岁时于Steam上为他购买了CS:GO。“当我意识到自己表现不错,而且每天都在进步时,我决定成为职业选手。我每天玩12个小时,几乎没有休息。”
他受到Spirit青训助教和星探OverDrive的推荐,加入了Spirit青训队伍的替补阵容。OverDrive对donk评价非常高:“从第一场比赛开始,我们就清楚知道他有非常大的潜力。他只有14岁,但在游戏中的思维方式却像20岁,他的瞄准技巧非常独特。”
游戏外的donk,在有些地方也会表现出相当“小孩哥”的一面。
他曾找过一些专门向职业选手租借饰品的Discord服务器,试着用租来的皮肤上场,替换自己库存里的便宜货,好比在面试前借套体面的西装。但碍于他当时的名气,即便他贴出证明自己是职业选手的材料,也还是借不到。
但在另一些方面,尤其是面对自己的职业生涯选择时,donk表现出的成熟和自信甚至可能超越了不少成年人。
他曾拒绝了一名星探提出给他升级电脑配置的请求,给的理由是“有其他人更需要这次机会”;每周80小时的游戏时间,意味着donk要在学业和游戏期间做出取舍,但donk仍能保证自己的学习成绩达标,因为他也考虑到“万一CS这条路走不通呢”。
自2021年起,donk在一系列FACEIT联赛和邀请赛上声名鹊起,拿了不少奖金,同时用不断刷新的个人战绩宣传自己的枪法天赋。截至2023年初,在FACEIT的顶级赛事FPL中,donk打出了1.32的KD比(击杀死亡比)和高达72%的胜率。
俄罗斯战队1WIN的教练hooch认为,这时的donk就已经为大场面做好了准备,成为顶级选手只是时间问题。
“他看起来是个非常好的人,而且非常敬业,在游戏中投入了大量时间,所以我对这个男孩非常有信心。现在的玩家,尤其是俄罗斯的玩家,态度很不好。有些人内心已死,脑子里全是问题,说的全是胡言乱语。但与此同时,每个人都说donk是个好人,想成为最棒的选手。”
2023年7月,donk加入Spirit主队。和队里的心理咨询师对话时,他对自己进行了深入剖析。他十分清楚自己在队伍中的定位:“如果队伍在比赛前精神不振,我会尝试解决它。我会尝试让我的队友们转变情绪以专注于比赛。”
他也了解自己的缺点和不足:“我需要明白我所有的行动都会产生后果或者某些结果,我需要变得更加负责任。”“如果我能变得冷静,那么我想我会是完美的自己。”“我的抗压能力不够,我想我在线下比赛中会遇到问题。”
而被问及“你想成为哪个动漫人物”时,donk的回答是《海贼王》的路飞:“他又酷又有趣,我认为我们有很多共同点。”
Spirit原本只是支二线队伍。但是,随着C9战队的狙击手sh1ro转会加入Spirit,加上老队员magixx、指挥Chopper、同样由青训打上来的Zont1x,以及最重要的donk,新的绿龙将在2024这个龙年觉醒。
肌肉与头脑
2024年IEM卡托维兹,donk用堪比“05后整顿职场”的架势横扫赛场,像日漫主角般在战斗中一边喊叫一边暴打对手。
卡托维兹首战,Spirit把Apeks战队打出了13:0。因为donk太过亢奋,在打赢对局后朝对手骂俄语脏话骂得太过,遭到了赛事主办方的消音和警告:“如果再骂就交罚款”。经过教练和队友的劝导,donk再也没这么干过;不过他在胜利时用大声用变声期公鸭嗓欢呼“Nice”的庆祝方式,则一直保留到了现在。
他的比赛打法返璞归真,用中文讲就是“大拉”——高速冲出掩体,小蹲一下恢复准星,然后立即往反方向移动。整个过程伴随右手将准星移到对面身上或头上定位和跟枪,这需要超乎常人的手眼协调能力。
很多时候donk刚蹲下那一刻就已经爆了对面的头,对手即便先一步看到donk,也会因反应或瞄准速度跟不上而暴毙,然后大骂、抱头、沮丧、无奈地笑,或者怀疑人生。每当donk在单局内拿下多个击杀,胜利的天平就朝Spirit那边倾斜一分。
赛事期间,V社不得不临时发布补丁,削弱大拉的优势。可这并没有影响donk的发挥,他还在杀,带着Spirit高歌猛进打入总决赛,跟FaZe一较高下。
就像许多热血体育动画里一样,要想突显主角方的成长,就得安排些同样强力的对手。在donk的故事中,FaZe就是那个同样有着“主角面板”的劲敌。
FaZe由一群久经赛事考验的、来自世界各地的明星选手构成,享有足球赛事中常说的称号“银河战舰”(Galácticos)。自从《反恐精英》升级到CS2版本,FaZe一直具备打进世界级赛事总决赛的水平。
他们和Spirit像是两个极端,Spirit是更加注重选手个人发挥的肌肉派,而FaZe是注重战术策略和团队配合的学院派。
34岁的指挥Karrigan是“银河战舰”的头脑,他的赛场数据不如很多明星选手,但他的临场战术、对场面和局势的精准把控,经常实现“一保四”的效果。面对强敌,他不惜单走佯攻牵制对手,必要时自我牺牲探查情报,只为让队友完成坚不可摧的战术布置。
donk却不以为意:“他们的强大是因为他们能把对手耍得团团转,我们只要别怕他们然后打得简单点。”火力全开的他将Karrigan的战术本撕了个粉碎,将意识、地图理解跟自己的枪法结合,打出外挂一般的操作。
从“我不会让一个17岁小屁孩就这么举起奖杯,他们还得叫经理来替他举起那玩意……MVP就给他吧,让他当回快乐小屁孩,但冠军必须得是我们”——
到“我们运气不好,对面总是能在关键的时刻一个人打两三个,而且一直都是这样”。光是从指挥Karrigan在队内语音中鼓舞队友所使用的措辞变形程度,就能看出donk的发挥给他们带来了多么深重的心理阴影。
前两局的FaZe起码还能和Spirit打个有来有回,但在第三局,donk的表现犹如天梯炸鱼,FaZe一溃千里,再也无力回天。FaZe就这样被一支曾经的二线队伍零封,donk不仅向队伍证明了自己能把CS打得简单点,也向大表哥证明了自己一个人就举得动奖杯。
赛后采访时,donk提及了自己的下一个生涯目标——拿下Major。这个目标并非遥不可及,FaZe就在2022年拿到Major冠军,击败了FaZe的Spirit没理由拿不到。
鲜花与绿叶
卡托维兹首秀过后,Spirit陷入了长达半年多的低谷期。
FPS电竞项目变数很大,顶尖队伍之间互有胜负很正常。3月的哥本哈根Major,Spirit不敌FaZe,止步八强。总决赛中,FaZe败给NAVI,取得亚军。Spirit后续比赛一败再败,却也在BLAST春季总决赛中战胜NAVI拿到冠军。
只是在越来越多的败阵中,Spirit的战术缺陷暴露得愈发明显。难免有人调侃绿龙的比赛战术就是“放donk”,单纯指望donk打出连杀突破局面。其他队友用道具辅助donk,必要时肉身为donk拉枪线创造机会,在经济局砸锅卖铁,也要给他攒出一把步枪来。
donk很少辜负队友的信任,在队伍的低谷期也有可圈可点的表现。只是一个人的能力终归有限,每支顶尖队伍都研究出了针对天才的战术。
这些战术无不体现出了对donk的恐惧和尊重。首先要避免与之正面交锋,就以这次上海Major举例,即便是在donk队友全灭、FaZe全员存活的1V5大优势残局,FaZe也没有一名队员敢主动探头和donk对枪。
其次是推断donk习惯驻守或进攻的点位,丢出烟火雷闪好好伺候,使其疲于应付开不出枪,再派至少2名队员一拥而上拿下donk。
上海Major半决赛,Spirit在淘汰赛击败了德国强队MOUZ,但MOUZ也让Spirit喝了一壶,用道具把donk打懵了。那局donk的战绩为6杀17死,是本次Major上唯一一次评分(Rating)低于1的对局,可以说惨不忍睹。
只不过,CS是一部团队竞技游戏,而Spirit也不仅只有donk。许多人都未曾预料到,donk身边甘当绿叶的队友,在上海Major能够突然爆种,甚至比donk发挥得还好。
被称为Spirit老队员的magixx其实只有21岁。donk横空出世前,他是曾经的“二流队伍”的主心骨,也享有过年轻人的荣光时刻。
2022年安特卫普Major冠军由FaZe拿下,而Spirit首次跻身四强。这是magixx的首秀,他在对阵FaZe时打出了一次五杀、一次四杀的犀利操作。
magixx在2024年低谷期的表现并不理想,也许他的天赋注定不如donk耀眼。但他的努力无法被否定,来到完美国服训练后,他是第一个打上S段位的选手。donk在赛后采访中提到:“我觉得我可能是在这里接受采访的所有人中训练最多的那一个,不过或许magixx比我多,我说不准。”
即便有着在关键比赛成为关键先生的底力,偶尔还会代替donk取得一些场次的MVP。可magixx继续甘当绿叶,将资源和长枪全部让给donk,坚定执行教练、指挥Chopper,有时甚至是donk本人的指挥决策。
绿叶和鲜花的紧密配合结出了丰厚的果实。回到上海Major半决赛,由于缺少MOUZ的有效针对,magixx顶住压力打出高交换比,一手将donk和Spirit送进总决赛舞台。
总决赛上,FaZe也出现了战术失误。Dust2的关键残局,Karrigan误判donk在B点,对donk的高度恐惧让他们决定迅速转到A点。可在中门上坡的必经之路上,绕后的magixx手持M4A1严阵以待,将FaZe剩余三人悉数逮捕,又拿到了一次四杀,仿佛命运开的玩笑。
这一次的FaZe没有彻底泄气,在绝境中爆发出了惊人的毅力,将第三局比分追到了12:11。当FaZe的“雨神”Rain和“责任神”Ropz打赢了2V4的劣势残局,引得全场喝彩的时候,观众们都做好了加时的心理准备。
然而这时的FaZe也在Spirit的猛攻之下濒临极限,连选手的手都在发抖。FaZe并非没有准备回防B点的战术策略,但他们没能丢好一颗关键的烟雾弹。尽管Karrigan亲手击毙了心魔donk,但在短短数秒内发生的快节奏对枪中,是Sh1ro代表Spirit活到最后,终结了这场精彩程度足以载入史册的BO3。
黄昏与黎明
Spirit获得了上海Major冠军,当居头功的donk则成为了CS有史以来最年轻的Major冠军和MVP获得者,诠释了“枪法为王”的FPS真谛。
他平均评分高达1.49,超过了S1mple在Major的1.47分记录;每回合平均伤害高达101.4,相当于每局都能稳定1换1。他还是首个在Major比赛上打出4个五杀的选手,在他之前,很难想像Major、五杀、集锦这三个词能够拼在一起。
donk的成功固然有其客观因素,CS2的时代无疑属于他这样的步枪手和突破手。
2023年,V社将赛制从MR15调整为MR12,即半场进行12回合,而非15回合。由于一局比赛时长更短,控制经济更加重要,售价高昂、白给风险一样高昂的大狙AWP,不再如以前那般吃香。
再加上AWP也因为过往如KennyS等超一流狙击手的出色表现遭到削弱,统治力和压制力稍有下降,变相抬高了步枪手的地位。现在就连职业队里的狙击手都经常掏出步枪玩一玩,Sh1ro也会主动放弃AWP给donk起步枪。
于是有人说CS2的时代是“诸神黄昏”,因为老一代选手们都被迫重新适应新的攻防策略。
然而年少有为如donk也是从CS:GO时代打过来的。他的教练和队友没少夸他学习能力强,总能迅速理解和适应交付他的策略和岗位。比其他人更早适应这个时代的donk,正是CS2崭新黎明的第一位明星选手。
donk本人并不在乎这些荣誉。他专注于享受游戏本身,享受和队伍一起胜利的快感。
他“不在乎”上海Major的MVP头衔,也不在乎自己今年会不会被评为TOP1的CS选手。他在HLTV的采访中说:“无论是我还是其他选手,谁成为第一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。重要的是我的队伍获胜。即使我是世界排名第150的选手,如果我的队伍获胜,我也会很高兴。”
人生故事比电竞爽文还要传奇的donk,或许也会像“最长的河”Karrigan那般,遭遇某些人生中的重大挫折。但如果是donk,他大概还是能笑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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