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充满理想的理念，险些改变了游戏世界

随着2016进入最后4个月，一些游戏的发售和情报引起了笔者的注意：先是刚刚推出的《杀出重围：人类分裂》，随后是将于11月发售的《耻辱2》，加上《网络奇兵》初代的重制，和正统续作的公布，《地下创世纪》精神续作《地下世界崛起》的众筹成功。这些看似没什么关联的游戏，让一个不太为人所知的说法——真实沉浸模拟（Immersive Simulation）——重新出现在了一些外媒的报道中。

《杀出重围：人类分裂》已上市

什么是“真实沉浸模拟”

严格上讲，“真实沉浸模拟”并非游戏类型，而是一种游戏开发理念。电子游戏数量以百万计，完全遵循这个理念的游戏却仅有10余款，受其理念影响的游戏则多出数倍。这个概念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：

一个易于沉浸其中的，可信度极高的真实世界。

由物理和AI确保世界中的角色和环境，面对玩家的互动可提供相应可信的反应和性格表现。

通过第一人称获得游戏主角相同的视角。

面对任何情形都提供多种路线或解决方案的游戏设计。

游戏以系统推进为主来追踪玩家的行动，并能影响整个游戏。

开放式或非线性的游戏进程，提供各种选择和巧合。

在各种情况下都允许玩家完全掌控自己的角色。

拥有统一规则的世界供玩家进行互动。

剧情交代不全靠主动讲述，也要允许通过探索和进程让玩家自行发掘。

除去角色死亡外，没有其他游戏失败方式。

看完以上几点之后，也许大家脑子里会立刻想起某些著名的游戏，比如《上古卷轴》系列，《孤岛惊魂》系列，再如《辐射3》，《杀手47》，《生化奇兵》等等，你们想的没错，这些游戏都符合以上理念中的大部分要求，它们都是受到这个理念影响而诞生的游戏。

《杀手47》系列其实深受一款游戏的影响

但这个理念并非突然间就这么蹦出来的，它是经过了多年的岁月，伴随着几款典范级游戏才逐渐成形；上面说到的那些熟悉的名字也并非因为先有了这些理念才受到影响，给它们参考和灵感的，也正是那几款典范级游戏。

这几款游戏，恰好是几家有密切关联的公司，和同一批人开发出来的。

典范级游戏四大金刚

首先，让我们了解几个关键字：

Looking Glass Studios，Ion Storm Austin，Irrational Games。

保罗·纽拉斯、沃伦·斯佩克特、哈维·史密斯、肯·拉文，道格·彻奇。

从上到下：沃伦，保罗，拉文，彻奇

因缘巧合，就是这几家公司和这些人先后制作出了四款典范级游戏，进而创建和完善了“真实沉浸模拟”这个理念。

保罗·纽拉斯在1990年初春创建了蓝天制作室——Looking Glass Studios的前身。他找来了道格·彻奇做主程序，自己担当主设计师，开始准备进行代号“地下世界”的游戏制作。受到当时一款名为《地下城主》的主视角RPG游戏的影响，保罗决定以此为参考，打造一款更先进的引擎来为“地下世界”服务。

制作室花了大约一个月时间的努力，赶在CES上首次展出了引擎的原型。保罗的老东家Origin Systems被这个原型的效果深深震撼，提出代理意向，双方一拍即合，随后Origin Systems建议将旗下招牌RPG游戏《创世纪》的世界观引入其中，作为系列的外传形式推出，保罗没有任何意见，“地下世界”最终变成了《地下创世纪》。

保罗在这个划时代的技术包装下，拿出来一套异于常人的游戏系统设计理念：创造一个真实的游戏世界。

游戏内的场景互动程度和玩家所能做的事情，远比所能看到的更加丰富，有大量无关紧要的物品都能拾取，连食物都可以进行互动；游戏在一条主线的指引之下，提供了非线性的进行方式和多种解决问题的路线，随着对地下世界的探索，可以遇到多位NPC，并获得更多的支线任务。各个职业都有很多专门的附属技能，打造一个高大全的角色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，比如武器提供了损耗概念，玩家或靠找寻新品代替，或靠学习修理技能解决，而这个技能就只限部分职业可以拥有。

游戏的主角需要吃喝来保证生存，所以收集食物是和学习法术，打造装备同等重要的事情。此外到了一定时候，还必须要通过睡觉休息恢复体力，饥饿状态下睡眠会影响生命和法术的回复程度，使用铺盖卷睡眠还能提升回复效果。游戏里还有画地图功能，随着玩家的探索逐渐增加地图区域的显示。

攻击方式也有不同的选择，屏幕上方点击鼠标是下砍，中间是横扫，下方是直刺；场景内的部分物品，比如桶，箱子等也可用来砸向敌人。

上述的一切系统设定，配合当时效果惊人的3D引擎，保罗试图解决的基本问题是玩家和游戏代入感之间的隔阂，解决方式是尽可能的创造一个真实可信的世界。

《毁灭战士》引擎设计师约翰卡马克，看到《地下创世纪》后获得了3D引擎编写灵感

这也正是“真实沉浸模拟”这个理念的开端，他身边的一些同道中人开始追随这个概念，并试图通过其他游戏进一步扩展和完善它。

第二款游戏就是1994年推出的《网络奇兵》，这次彻奇担当监制，沃伦·斯佩克特担当制作人。

沃伦·斯佩克特在《地下创世纪》开发后期被Origin Systems派来当监制，打从一开始他就非常理解保罗的理念，这次监制工作完成后，他也成为了“真实沉浸模拟”的信者。

《网络奇兵》的题材换成了科幻，场景放到了宇宙空间站，除此之外的基本设定依然沿袭《地下创世纪》，但配合题材的不同进行了更多试验性质的补充和扩展。

经过反复论证，探索成为了这款游戏的主题，取消对话树也成为必须达成的目标。因为制作组认为对话树会严重影响游戏的沉浸感，在彻奇看来，此前的《地下创世纪》里的对话树出现时，便与游戏的整体氛围严重脱节。

为了达到这一目的，游戏里没有任何活着的NPC，取而代之的是这些尸体旁边的语音记录或电子邮件，通过组合收集这些简短的信息，可以从另一个侧面上了解到这个空间站的历史背景。去掉对话，证明游戏选择更加注重这个世界的整体感，而不是《地下创世纪》碎细的节和氛围。为了保证让玩家进入一个虚拟世界，而又不提供任何打破虚拟想象的可能，制作组还决定尝试去掉剧情和探索之间的明显区分，彻奇认为这种尝试是从《地下创世纪》发展而来的合理进化。

SHODAN是《网络奇兵》里最有魅力的AI敌人

游戏的物理引擎被当作另一个重点进行了精心的设计，从武器挥舞的轨迹，到物体甩出的轨迹，再到不同速度和重量带来的表现区别；物理运用最复杂的是主角，比如跑步开始时视角要略微倾下，停止时要稍有抬起，还有头部遭受不同质量和速度的物体打击时的视角变换等，彻奇形容其复杂性“远超过通常室内游戏的要求”。游戏的动作性也有了大幅度的提升，主角可以做出跳，爬，攀墙，探身等多种行为，相应的RPG元素就削弱了许多，所以事后这款游戏更多的被当作第一人称动作游戏来对待。

接下来是1998年出品的《神偷》。这回担当主要设计的除了彻奇之外，还加入了肯·拉文，他还同时兼任了剧情主笔的职责。

游戏的背景换到了中世纪，并混合了部分幻想和工业革命元素。主角作为一名神偷，直接将游戏的主要系统放在了潜入上，同时继续保持第一人称视角，使其成为了史上首款第一人称潜入类游戏。

在拓展“真实沉浸模拟”的尝试中，制作组定义了自己对于“潜入”的理解，《神偷》将光与影的影响贯彻其中：站在光线充足的地方，你就会被发现；躲在阴影里，就容易隐藏。为了达到这个效果，游戏允许玩家使用水箭灭掉灯火来获得更多阴影。同时声音也被当作重要元素引入其中，不同的地板材质会产生不同的脚步声，响动声也有所不同，而四处巡逻的守卫除了视觉外，在听觉上也可以感知玩家的行动。光，影，声三项合一让《神偷》在“潜入”这个概念上超出了同期类似题材的游戏。

《神偷》中诡异的场景通道

在探索上，制作组选择将玩家至于一个个独立的城堡或区域中，每个场景都设计的非常复杂，但游戏只提供简单的任务目标和一张不完整的地图，剩余的全靠玩家自行完成。随着探索的进程，原本地图中空白的部分会逐渐填满；而到达目标的路线则多种多样，玩家可自由选择使用何种路径完成任务。

为了契合“潜入”以及“神偷”本身的概念，游戏特地将主角设计成身手灵活，但战斗能力低下的人物，这也是真实性写照的一部分：你是偷王之王，并非勇士。游戏的剧情交代也别具一格，很多都需要在区域里探索时慢慢的感受到这个任务的背景。为了辅助主角探索，游戏也提供了绳箭帮助玩家登上一些难以到达的区域，还有降低脚步声的道具帮助走过守卫严密，又会发出很大脚步声响的地区。还有一些设定上的细节可以感受到制作组的用心，比如水箭只能灭掉裸露在外的火把，带灯罩的就不行了；绳箭只对木质结构有效，对石头和其他素材就不灵了。

最后到了2000年，沃伦·斯佩克特主创，哈维·史密斯担当设计的《杀出重围》（Deus Ex）出世。

沃伦先后在Origin Systems和Looking Glass Studios担当重要职位，但两方都不能帮助他实现自己开发游戏的梦想。此后《毁灭战士》的主创约翰·罗梅罗给他打来了电话，宣称沃伦可自由开发他想做的游戏，并提供大量的资金支持，沃伦立刻接受了邀请。1997年，离子风暴奥斯汀工作室成立，沃伦开始打造他长久以来的梦想之作《杀出重围》。

《毁灭战士》主创约翰·罗梅罗与沃伦合影

《杀出重围》可说是“真实沉浸模拟”发展到当时的集大成游戏，游戏融合了第一人称视角，角色扮演，冒险和潜入要素，可以选择用多种方式和路线完成任务，并会影响到后续的游戏进程。有关游戏的自由度，以开门这个简单的行为举例，当时公司的QA部门在测试后，曾经留下了一段有趣的对话：

测试员A：“我刚才在xx处遇到一扇打不开的门，可惜我开锁器用光了没法开门”

测试员B：“哦，那个门你在拐角房间里可以找到开锁密码”

测试员C：“有必要那么麻烦么，我直接给它炸开进去了”

测试员D：“啊，我从另一边的通风管道绕进去的，都不知道你们还能这么做”

剧情上设定为近未来的反乌托邦世界，并合理的利用阴谋论打造出一个拥有复杂关系的社会，主角可以行走于世界各地，还将现实中的三合会，光明会，MJ-13等秘密社团都牵扯到主线其中。主角的技能可进行专项的升级调整，以符合玩家进行游戏的需要，升级上依然提供了限制，确保不会有高大全主角的诞生。只要玩家愿意，也可以无视主线在可探索区域去做各种支线任务。

至此，“真实沉浸模拟”的理念已经随着这四款典范级游戏基本完善，可谁曾想这些游戏的开发公司和负责人会在此时陷入困境。

突然间的倒塌

这四款典范级游戏，连同它们的续作，在当时的媒体和玩家群中均有着良好的口碑。

比如《地下创世纪2》，PC Zone给它打了94分，形容其“游戏的自由度之高让你难以想象，光靠拿着鼠标就有接近虚拟现实的感觉”；《网络奇兵2》获得了当年7个媒体的“年度最佳游戏”大奖，PC Gamer更是直接称其为“史上第五游戏佳作”；《神偷》在Gamespot上拿到了9.1分，PC Gamer打出了90%的分数，并称“神偷带给你的自由度，开始会吓到你，然后就让你无法自拔。”；《杀出重围》被IGN给予了9.4分的评价，PC Gamer给了95分，并于2001年拿到了包括IGN，Gamespy,Pc Gamer等媒体在内发出的超过30项大奖。

可惜这些游戏大多叫好不叫座。

Looking Glass长期存在的主要问题就是资金不足，《神偷》销量50万套，已经是公司所有游戏的最高记录了。《网络奇兵》初代只卖出17万套，2代获奖无数却在当年只卖出不到6万套。Looking Glass在别的游戏上赔的钱更多，而靠少数几款游戏赚的收入根本无法填补亏空，最终公司在2000年宣布破产倒闭。

这是Looking Glass Studios最后未完成的游戏

离子风暴那边情况则有所不同，沃伦自己掌管的奥斯汀分部推出的两作《杀出重围》，居然是整个公司卖的最好的游戏，当罗梅罗投入巨资，拖延数次开发的《大刀》获得失败之后，主公司最终倒闭。而沃伦在完成自己的梦想之后，也离开了公司。

罗梅罗因为这款游戏身败名裂，此后销声匿迹了很长时间

肯·拉文在1999年的《网络奇兵2》之后，就开始给EA，雪乐山等其他公司做游戏，这些游戏跟“真实沉浸模拟”就没多少关联了。

短短数年，这些怀揣着理想，野望，秉持着独特理念的游戏人和公司，相继倒塌。

理念沉寂的理由

进入21世纪，游戏界又一次进入高速发展时代，在这期间，剧情主导为方式的游戏占据了单机游戏的主流。

最有力的证据就是销量。《杀出重围》对沃伦·斯佩克特和离子风暴来说是成功的，它大约卖了50万套，但比它早两年的《半条命》销量超过800万，这款游戏就是以出色剧情，和严密经过设计的指引方式而成名。论自由度，《杀出重围》超过《半条命》几条街，但市场下销量说话，50万对比800万就显得不值一提了。更值得注意的是，《半条命》所获得赞誉和地位与它的销量称正比，Gamespot给了它9.4分，IGN给了9.5分，当年它也拿下了超过50项的“年度最佳”大奖。

叙事性FPS里程碑之作《半条命》

忠实遵守“真实沉浸模拟”理念的游戏，都有一个弱点，就是上手难度高。《地下创世纪》全程与鼠标操作，刚接触的玩家需要时间适应；《神偷》每个关卡都设计的非常复杂，但没有任何指引，也没有任务辅助，超高的自由度往往就是带来玩家对难度的恐怖。当今游戏为了服务越来越多的新兴玩家，在引导和指引上都下了许多功夫，比如几乎每个游戏都有小地图雷达，几乎每个规模稍微庞大一点的游戏，都可以打开大地图进行各种标记，有些游戏因为地图过于庞大，还允许玩家在经过的地点之间进行传送。

这些要素都会让人抽离出游戏世界，并一再认识到自己在“玩儿游戏”，这与“真实沉浸模拟”理念里的尽量让玩家沉浸于游戏中完全相反。

但如果把雷达，大地图，标记这些都去掉，变成像《神偷》那样，恐怕早已习惯了这些好处的玩家会变得不知所措，包括骨灰老玩家也会如此。

左下角的雷达如果没有了，想想也挺害怕

定义这个理念的那四款典范级游戏，还是难逃成为邪派经典的境地，《杀出重围》从诞生到现在过了16年，依然有一小撮忠粉在不停的设法通过Mod来改造游戏；可惜邪派经典注定在销量上无法与那些靠剧情推进做卖点的游戏。

如何改变这个局面，“真实沉浸模拟”这个理念是否真是虚无的理想？原先那班人们此刻又陆续的站了出来。

再度归来

肯·拉文在沉寂数年后，在2007年推出了《网络奇兵》的精神续作《生化奇兵》。这款游戏凭着独特的世界观，充满艺术感的场景设计，以及引人入胜的讲故事方式，获得了口碑和销量的大成功。《生化奇兵》在剧情的讲述方式上，延续了《网络奇兵》的传统，游戏里有大量的音频和文档资料供玩家拾取，通过这些信息可以了解到更多历史背景。虽然游戏并不是非线性的，但在氛围和细节的营造上，都继承了典范级游戏的传统。

独特的美术设计和神秘的氛围是《生化奇兵》的长处

另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奥术工作室，在哈维·史密斯的加持下，于2012年推出了机械幻想式潜入游戏《耻辱》，同样收获了口碑销量的双丰收。这款游戏就更加直接的继承了《神偷》的传统，只是为了符合设定要求，增加了主角的法术能力和攻击性；游戏的进行方式与《神偷》大同小异，同样是场景设定为一个个复杂的区域，玩家通过自己的手段来达成目标，游戏在每个场景的自由度都很高，和《神偷》一样，游戏对玩家如何达成目标并不加以限制，行走路线和方式都可随着玩家喜好自主决定。

这个系列完全可以当做超能力版《神偷》来看

为配合新时代的要求，在画面达标的基础上，两款游戏都或多或少的对系统进行了简化，使得玩家初始接受度大为提高，《生化奇兵》销量超过300万套，《耻辱》超过400万，看来这么做既留有了独特性，还保证了销量。

仿佛是受到了鼓舞一般，原先那些老家伙们也跟着重出江湖。保罗·纽拉斯在2014年成立了对面娱乐（OtherSide Entertainment），并经过长达20年的扯皮，终于从EA那里拿到了“地下世界”的版权，可以使用一切属于冥河深渊的内容，《创世纪》的牌子当然就不能使用了，然后《地下创世纪》的精神续作《地下世界崛起》正式公布。

主创是原作的创始人，开发者都是原来的老伙计